約八十年以前,才20歲的順英從福州老家由媒人帶到上海租借地區,準備相親,嫁到一戶人家,才相親還來不及論婚嫁的一個晚上,雷雨交加,準丈夫鴻經獲息:軍艦接到命令,隨政府緊急撤退到大後方-重慶,立即招回軍艦。連道別的話都沒有,準丈夫從此失去音訊。此時上海租借地的華北,全淪陷,局勢混亂,媒人丟下了順英,回福州老家的路,遍地烽火,一個弱女子,束手無策,只好就以準媳婦身份,進了才相親沒行婚禮的「準婆家」,幾乎是被騙,負擔起侍候準婆婆、侍候大嫂及小姪兒的重擔,大嫂是清末的大戶格格,手不能提,肩不會挑,大伯也是海軍軍官,任職上海江南造船廠,但夫以妻貴,對妻言聽計從。所以躲日軍空襲警報、排隊領救濟食物、照顧姪兒、典當財物、燒飯洗衣、、、與其說是人家家的「準媳婦」,不如說是來當丫環,就因為大嫂是遺清官府人家,家中的經濟來源,靠大嫂的陪嫁,所以順英和 準婆婆均「寄人籬下」,忍受大嫂盛氣凌人。也因此順英與準婆婆,相互慰籍下,婆媳關係如同母女。

 

鴻經,隨軍艦來到重慶,除了空襲,日本軍艦根本進不了內地,但國民政府海軍軍艦,也被困在長江變成「江軍」,無戰可打,整天靠岸,軍心士氣可想而知。那個時代的通訊落後,加上戰爭,與淪陷區不能通訊。家鄉在千里之外,只好在夢裡寄相思。命運捉弄人,做丈夫的,在重慶生了一場大病,住在醫院時,與一位寡婦看護婦,有了戀情,這個看護已有一子。千里之外的家鄉,7年沒有音訊,家鄉還沒過門就分開的順英,量也不會「死守空閨」,就這樣,不知順英還在俟奉自己母親,自己卻與新愛人,在重慶友人慫恿下,與新愛人結婚!

 

第八年,日軍投降了!戰後復員(國民黨遣散軍隊)返家,遊子近鄉情怯,快到家門時,看到一瘦弱女子站在家門口,直覺吶喊:不可能!不可能!我們連婚宴都沒辦,妳怎麼會?怎麼會?、、、、、荒謬的年代,荒謬的相遇,荒謬的分離,荒謬的重逢。荒謬的背景下,荒謬的大哥,再荒謬的補請婚宴,正娶順英為妻,鴻經重慶的愛人,委身為妾,並又把鴻經介紹到上海江南照船廠工作。兩個善良無罪的傳統中國女子,就這樣,被荒謬的大時代,烙上『終身遺憾』的心靈徒刑。

 

抗戰勝利,日軍投降!多少人歡欣鼓舞?多少人夢想成真?全國人八年的所有艱辛,都只賭這一天的「贏」。八年因營養不良,身軀瘦弱的順英,也和其他人一樣,以為「贏」了,來到門口,迎接連什麼樣子都幾乎忘記的鴻經。答案揭曉了!賭了八年的這一天,全國人皆贏了,「她獨輸」!因為準夫婿進家門時,後面根著一位陌生女子,還帶了一個孩子。

 

在那個非常保守的年代,順英在準婆家,一呆八年,娘家的路早在戰亂中斷了,除了含恨的繼續這荒謬的坎坷人生外,已無退路。兩個舊時代的弱女子,除了喘喘不安外,那裡懂的平等?人權?順英趕快補辦結婚,趕快生兒育女,因為丈夫有了後,「妻」的身份才有了保障!雖然丈夫烽火的愛人,一直同在屋簷下。為妻的並沒有偉大容忍情操,但曾經在丈夫病褟邊,照顧丈夫的女人,也不是純心破壞別人家庭的壞女人,為妻的只能抱怨、只能抱憾一生,但不能,也無能絕人之路啊!

 

禍不單行,國共內亂又開始,這次做丈夫的有情有義,帶著妻子、愛人全家一個也不少,來到寶島日子更難過,因為本來最疼順英的婆婆(也被大嫂欺侮)已去世,鴻經一家與大哥大嫂各自謀生,鴻經微薄薪餉,養自己兒女都困難,何況還要養兩家人?順英與鴻經的愛人,不是有偉大情操,肚量大的可以相互容忍,而是一直活在只指望子女長大成人的日子裡,一直忙在明天會不會挨餓的恐懼裡,兩個女性沒有過人的智慧,而是她懦弱、無能、無知能改變什麼,除了逆來就是順受,無玉可碎,何不求瓦全?這就是無知的舊時代女性,有著與生俱來的智慧,「難題讓歲月解決」。說的也是,歲月帶走了鴻經!歲月也帶走鴻經的情人!所有難題,都過眼煙雲。但歲月還沒帶走他的乖戾,和甩不掉的怨懟,因為自哀、自憐已一輩子,所以自虐的性格,悲劇的一生,變成為順英對子女嘮叨的唯一成就。…….在隔絕差不多50年後,海峽兩岸領導人終於做了「 是人早都該做的事」-開放兩岸探親。

 

做兒子的問她:「媽!您要不要回老家看看?」。而髮蒼、眼花、齒落的老婆婆,用一慣的哀嘆:「老家?第一個老家毀在抗日戰爭、第二個老家毀在國共內戰、如果有第三個老家,那就是你那沒良心的爹,是不是也還在那裡「等」、、、、」。

「何必呢?媽!」兒子勸:「事情都過了那麼多年?」「過了?說的容易!」已85歲的老太婆,眼看天邊的說:「我的一生是過了!沒有紅樓,只有噩夢的一生是過了!兩岸開放探親,千千萬萬像我的故事但現在才開始才呢!」。

 

海峽這邊高喊:「即使犧牲生命也要維護本土主體意識」。彼岸也喊:「不排除武力解決國土分離問題」。「為什麼世上偉人的偉大志業,都是建立在百姓的妻離子散、家破人亡之上?因為:妻離子散、家破人亡的,不是他們自己!是這樣嗎?」不識字的老太婆問兒子。一事無成的兒子,領悟到了這千萬年不變但「救星」無法覺悟的哲理:「淡忘歷史容易!覆製歷史更容易!」

 

2017年5月14日,這一天,母親節,順英安詳過世,享年101歲順英的兒子在身旁,手緊緊牽著母親猶熱的手、、、2017年 5月 25 日,順英的兒子,捧著順英的骨灰罈,來到台灣北海萬里的福田妙國靈骨塔,到了塔位,開了塔門,安正了骨灰罈「媽,我帶您回老家,您說的第三個老家-爸爸在那裏等著的、、、、」,順英的兒子又對著隔鄰的塔位說:「爹!我沒有許下諾言,您也沒有要我這麼做,不管您喜歡不喜歡,我所以帶娘到你身旁,是因為下一輩子,我還要做您和媽的兒子,續我未盡的人子之道。」

 

、、、、、那痛徹心扉的兒子,就是我、、、、

 

2017年6月9日